作者：约瑟夫·S·斯蒂格利茨（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

35年前，随着欧洲共产主义的瓦解，世界经历了一场划时代的变革。弗朗西斯·福山将这一时刻称之为“历史的终结”，并预言所有社会最终都会向自由民主和市场经济靠拢。

如今对这一预测是何等错误的看法已经几近陈词滥调。而随着特朗普及其MAGA运动的回归，也许我们应该把当前这个时代称之为“进步的终结”。

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进步是理所当然的，但别忘了250年前的生活水平与2500年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后我们才在预期寿命、健康和生活水平方面实现了巨大飞跃，也是它们定义了现代性。

启蒙思想家们认识到科学性的实验和修补可以帮助人们了解自然并创造出变革性的新技术；社会科学可以使人们更加紧密地协作以改善社会全体成员的生活条件。这些工作要求以法治取代专制主义，以尊重真理压倒蒙昧，并提升处理人类事务时的专业程度。

而MAGA革命最令人不安的特点之一就是对这些价值观的断然否定。

进步还能继续吗？正如苏联成功发射人造卫星一样，我们可能会看到特朗普和他的追随者在太空和人工智能领域取得引人注目的技术成就。但我们真的能指望美国那些新寡头们能够推动持续且能广泛分享的进步吗？

累积自身利益

现在的当权者完全以追求财富为动力，想方设法通过剥削和寻租来积累财富。他们的聪明才智都体现在了借助大范围操纵和虚假信息去利用市场势力和媒体与技术平台推进自身利益上。

今天的美国式腐败与过去那种腐败的不同之处在于其规模之大、脸皮之厚。与我们目前看到的状况相比往那种往牛皮纸信封里塞百元大钞的想法听起来都有点老派了。美国寡头可以公开向政客的竞选活动“捐献”数亿美元以换取好处。

跟特斯拉即将得到的好处相比，15年前从奥巴马政府那里获得的4.65亿美元无条件贷款简直不值一提。

MAGA藐视基础科学教育

进步需要对基础科学和受过教育的劳动力进行投资。然而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内提出的大规模削减科研经费建议，甚至连他的共和党同僚都表示反对。这一回后者还会表现出同样的抵制意愿吗？

无论如何，当负责知识进步和传播的机构不断受到攻击时，进步还有可能实现吗？MAGA运动最想做的事莫过于是砸烂那些从事尖端研究的“精英”机构。

如果大部分人口都在教育、健康和营养食品方面存在缺陷，那么任何国家都不可能真正繁荣昌盛。在美国，约有16%的儿童在贫困中长大，学生在国际教育评估中的总体表现乏善可陈，营养不良和无家可归现象普遍存在，预期寿命是所有主要发达经济体中最低的。

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更多更好的公共开支。然而特朗普和他的寡头团队却想方设法去削减预算。这样做会让美国越发依赖外国劳动力，但移民——甚至是高技能移民——却是特朗普的MAGA追随者最为憎恨的。

虽然美国长期以来在基础科学和技术进步方面世界领先，但很难想象在特朗普领导下这一局面还能继续下去。

中美继续各自前行

我认为未来可能出现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美国最终正视自身那些根深蒂固的问题，摒弃MAGA运动，重申其对启蒙价值观的承诺；第二种是美国和中国分别在寡头资本主义和专制国家资本主义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而世界其他国家则落在后面；最后一种情况是美中两国继续走自己的道路，欧洲则扛起进步资本主义和社会民主的大旗。

不幸的是第二种情况最有可能发生，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考虑美国在各类缺陷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还能撑多久。

中国在发展技术和人工智能方面拥有巨大优势，这得益于其巨大的市场、大量的工程师以及在长期规划和全面监控方面的投入。

此外中国对西方以外60%国家的外交也远比美国成功。

当然，无论是中国还是特朗普治下的美国都并不推崇那些自18世纪末以来推动进步的价值观。

担心人工智能监管

悲剧的是人类已经在疲于应付各类生存挑战。科技的进步让我们拥有了毁灭自己的手段，而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通过国际法。除了气候变化和大流行病带来的威胁，现在我们还要担心不受监管的人工智能。

有些人会反驳说虽然进步可能会暂停，但过去对基础科学的投资仍将继续产生有价值的回报。此外乐观主义者可能会补充说独裁政权最终都会垮台，历史也会继续前进。

法西斯主义在一个世纪前席卷全球，但却催生了一波民主化浪潮以及抵制种族、民族和性别歧视的去殖民化和民权运动。

但问题在于这些成功的运动仅仅走了这么远，而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气候变化不会坐等我们共同行动起来。

美国人能否在教育、健康、安全、社区和清洁环境的基础上以共同繁荣的形式享受持续的进步？我对此表示怀疑。那美国进步的终结会对全球产生连锁反应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现在要了解特朗普第二次担任总统的全部后果还为时过早。历史确实在滚滚向前，但它可能会把进步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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